听张同吾先生讲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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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张同吾先生讲座
胡宗杰
张同吾先生原名张国良,祖籍河北乐亭,出生于哈尔滨。1962年毕业于北师大中文系。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员,中国诗歌学会原秘书长,名誉会长。
我曾经听过张同吾先生的三堂讲座。一次是1990年8月5日,在山东禹城县委招待所礼堂,中国校园文学社主办的《全国校园文学社团学习与经验交流会》上,他讲《诗的本体和诗的审美观念》;一次是1992年4月3日,鲁迅文学院主办的函授进修班,在北京经济学院的511教室里,听他讲《诗的本质和诗人的素质》:第二天他又讲了《新时期诗歌走向》。
下面以鲁院进修班为主,介绍张先生的讲座内容:
听鲁院人介绍,同志们大多是写小说散文的,写诗歌的人不多。但文学是相通的,听一听有好处。初学创作的人,有时觉得自己颇为自负,有点儿天才;有时又自卑,认为不是那块料。我当教师时,有两个学生总希望我给予鼓励,将来成为一个诗人或作家。能否成才,绝非一厢情愿之事,不是单靠努力所能成的。自身素质差了,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行。素质好,不得法也不行,不得途径也不行。有学生问我他能否成为诗人?我说不行!为什么?因为你是一个好学生。这里的好学生是指那些亦步亦趋,缺乏头脑,缺乏独自眼光的人。能否成为作家或诗人,首先是具有独特发现素材的才能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,太规范的人,性格决定难以寻找到闪光点。文学的作者总是用最大的努力去发现美。作家诗人都生活在社会之中,首先是一般人,然后才是具有哲人的思考,目光。文学起步的艰难绝非一般人所能想象的。
我从14岁开始向报社投稿,39岁才在报屁股上把我的名字印成铅字。20多年的时间挖苦讽刺,一个眼神也使人够受的了。如果大家都去打麻将,打百分那没说的,如果你成天捧着本书,或挪出大量时间写点儿东西,那别人就容你不了。我在粉碎“四人帮”后写了一篇小说,交给一个熟悉的作家,他看后说,你的语言不像小说语言,人物形象不突出。后来我说评论写不成,小说写不成,那我干什么好呢?他说,你写诗吧,你还具有点诗人的素质。于是我写了首百行诗发表了。后来我感到还成呀,于是又写了些诗发表。一次问一个作家:“我的诗你看没有?”
他说:“看了。你那些诗就像大白菜一样,属于低层次的,发表得再多,中国诗坛也不会承认你。”
我在东北某中学教书,学校评奖先给我三等奖,后校长给了我二等奖。我问怎么啦?校长说老张是老实人,不在乎那几个钱儿!但名誉还是要的,灰溜溜的怎么上课啊?
后来我向他请求调动,他不解。我说我当个教师只能当一般教师,但是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坛,少了我则是一大损失!校长当时也大吃一惊!这个老张是一向谦虚的啦,怎么这么狂妄啊!当时我发表的作品还不多。
什么是诗,诗坛有“非诗”之说,你说我写的不是诗,我说你写的才真的不是诗!近几年老中青三代诗人坐在一起,这个会很难开,吵得一塌糊涂!你如果把诗看作社会生活的,那可能标语口号多些。诗还有情感因素。我认为凡是抒情的文字,又通过意象组合的方式排列起来就是诗。谁要是只讲道理,谈理论,那何不去看社论,读论文?
对人物活灵活现的描绘,小说可以作到,把握一瞬间的情绪则是很难的。另外也不能说凡是抒情的东西都是诗,如“啊!我的祖国,多么伟大!”这是诗吗?太直白,太浅陋,不能算诗。马致远的《天净沙.秋思》:枯藤老树昏鸦,小桥流水人家,古道西风瘦马,夕阳西下,断肠人在天涯。一句画外音也没有。古代也罢,现代也罢,没有意象的诗不是好诗。自古以来,诗有言志说,言情说,能得到读者认可,得到流传才算是好诗。
一年省级以上刊物和純诗期刊,发表诗歌上万首,好诗还是有的,但大多为平庸之作。有的青年诗写得不错,信写得不行。后来我想可能他掌握了意象组合的方式,正如捏面粉一样,这样一拧是麻花,这么一团是馒头,这么一拉是面条。但写信是真功夫,叙事,抒情,说明,掺不了水分。一看便知是何种水平。诗人和作家一是自身素质,二是对自身的重塑。
有这样一首诗,刚开始读时,感到真棒!“与其在爱的悬崖上展览千年,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。”但仍未脱去传统婚姻观念的情质。80年我给学生讲话说,喜新厌旧是人的常情。满座皆惊!有一位著名作家和结发妻子长期相处,记者们大加吹捧:他地位变了,心不变。到了80年代,那位作家说,哪个记者再写这个我骂他。后来,他那不识字的老太太“离休”了。
去年到山西讲课,和著名作家郑万隆一起,整整一年多,几乎没有写东西。鲁迅说:“诗是血液的蒸汽,是醒过来的人的真声音。”人有各种各样的,有站着的人,有躺着的人,有跪着的人。80年安徽博州诗会上,诗人阿城的开头很精彩,他说:
同志们,诗是什么?对于男人来说,诗是魔女;对于女人来说,诗是魔男。魔来魔去,今天我们魔到一起来了。今天我以地主之谊,欢迎大家的光临。
那个诗会是一个国际诗会。后来山东曲阜诗会,这个阿城又来了。他说:“同志们,诗是什么?”我以为他又要魔男魔女魔来魔去了。几秒之后,喇叭里传来他的声音:“诗是狗屁!在当今,诗人穷得叮当响,写了一年的诗,搞不了一餐饭!”在这种商品经济的冲击下,他说得有道理。
诗的语言要带有一种模糊性,要讲真话。完全讲真话我进公安局了。讲假话又是欺骗组织。诗讲感觉,带有情感的真的感觉。著名诗人孙静轩讲年青时在森林里看天空,产生联想。老一代诗人都具有传统诗词的习气,传统诗词绝不仅为音韵的和谐,要善于捕捉。小平同志最近视察深圳,捕捉到改革开放的信息;朱自清的《荷塘月色》,捕捉到微风送来的缕缕荷香,如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一样;捕捉到月下独步,什么都可以想,什么都可以不想,写他的心灵感受。
绝对没有戴面具的人是没有的。他们都是大学者,我们现在的作家缺的就是学者风度,知识。一个人要扮演许多角色,现在我坐在这里讲课,大家认识我,等会儿我走在大街上算老几?一次我闯红灯,警察骂我满身酒气,不务正业。我说“是”,态度很恭敬。在家里儿子要我做个好父亲,妻子要我做个好丈夫,在单位作者要我做个好编辑,领导要我做个好职员。下班后我还要去买两条好烟,孩子要上托儿所,不然进不去!
诗歌讲究顿悟,人生的,历史的,文化的,科学的,各种知识都要有深厚的积累。灵感触发,一气呵成。我的创作习惯是一见稿纸就不行了,我一般用圆珠笔在废白纸上画捣画捣,也有的时候直接写在稿纸上,这就是我的原稿,包括我的中篇小说也是如此。
时代在发展,文学也在发展。三十年前的好作品,三十年后会没有人看。生命是有限的,时空是无限的。生命的渴望不朽,与很难不朽是一组矛盾。流沙河的诗《望》,写小侄子过生日,伯伯去看他,买了糖,结果被小侄子撒了一泡尿。于是他写了一首诗:你是初升的太阳,我是落日的余晖,我们无法对话,年龄相差49岁。我的一位女同学去世,我也写了一首火葬场的诗。有兴趣大家可去找来看看。
昨天给大家聊天,随便谈谈。越是遇到相当严肃的场合,我心里越紧张。我39岁才开始发表作品,起点较迟。我去年一年没有看过一本完整的书。收到各种诗集400多本,平均一天一本多。诗集看不了,但信要回。后来信也回不过来了,采取一般年龄比我小的人的作品则不看,信也不能回了。在北京,多种多样的社交,研讨会,座谈会,追悼会,甚至某公司开张,拍个电视也要去坐半天,吃一顿。没有时间接待各种各样的电话,电报,写序,写评论等请求。我的专职工作是研究员,平时不上班,每半年要写一篇诗歌创作趋向的报告。平时,中央开什么文代会,研讨会,开幕词闭幕词都是由我们写。王蒙要去开什么会,冯牧要去苏州开什么会,几个小时要写一篇报告,还要以别人的风格。我14岁时开始写稿,对语文老师不满足。后来向郭沫若求教,门卫不让进,我在门口等着,终于等到了。他问我干什么的,我说我是写诗的。他笑了一下领我进去。谈得很广泛,如多读啊,阅历啊,帮助不大。我在这里讲课,也许某一句话,某一件事对你有所启发。
新时期的诗歌是新时期的青年用他们特定的眼光发现的。如有首诗:人民大会堂巍然肃立,历史博物馆巍然肃立,人民英雄纪念碑巍然肃立,向旋转的婴儿车致意,他们才是未来的主人。
历史题材的作品也好,新时代的作品也好,都必须具有历史的眼光。要有民族性。亚运会期间,台湾歌星的演出,全家人两张票,自然是我和我爱人去。两个孩子愤愤然,你们去也白搭,震耳欲聋的音乐,快节奏的旋律,是你们所欣赏不了的!骑上两辆自行车,到体育场后,到处都是年青人。我也有些后悔。但演出后,我的心还比较年青,很快投入了。
重大节日,报刊都要登一些诗歌,但大多为平庸之作。流沙河的诗想到六百年后,六千年后的情景。六百年后许多学者来考古,争论不休。哪里是井岗,哪里是淮海战场?一部现代史被压缩成两三行,一个飞行员从太空飞船里,从那两三行中,知道曾经有一个光辉的党。诗歌想象奇特,评价中肯,恰如其分。人也好,作品也好,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。比如有些人的衣服,裙子不像裙子,背心不像背心。有些人看不惯。人家不管,只要穿起凉快,你爱看多看两眼,不爱看少看两眼。我有个孩子读大学,一次看外国片,有一段露骨的镜头。男孩子打起了口哨,女孩子羞得不得了。外国学生却不同,还要走拢点,仔细看。人的猎奇感是一致的。谁都爱看。只有官方他们在公开场合说,他们不愿看。黄色的,要批判。其实背地里,没人时他们看得更仔细。他说是为了批判呀!
一首写老山猫耳洞的诗,军人只穿裤衩,头发胡子老长。他想到了我们的祖先,山顶洞人。他还写了一首兵马俑诗,远望先秦时踏起的烟尘,近看阿Q不散的阴魂,秦王将和他南征北战的将士一起埋葬。我是军人,我要问,将士们历尽艰难,打下天下究竟是为了什么?
昨天谈到“大诗”,只有大师才能写大诗。去年一次国际研讨会上,对艾青的评价也是相当高的。当时我也作为晚辈念了一首诵诗。后我写了一篇大会侧记发在《诗刊》上。一位外宾八十多岁了,他站起来讲话时,大家请他坐着讲。他说:在艾青面前,我不能坐着讲话。我羡慕你们的民族产生过屈原,李白,艾青等诗人,艾青不单是属于你们的,也是属于世界的。可见评价之高。
写诗也要借鉴各种艺术,写诗只注重诗,写小说只注重小说,绝对好不了。北京办了一个书法班,被人称为书法界的黄埔军校。但开课每周只有一次书法课,其余都是历史,文学,诗词等学科。
文学创作中,各种风格,各种手法并存。文革中是文学的沙漠。文革前17年出了一些作家,一些作品。我不像有些人一概否定。不是说“非诗”吗?但十七年的创作题材狭窄,歌颂党,歌颂祖国,歌颂工农兵。十七年许多老作家说,我批人家,人家批我。郭老的豪放风格影响了一代诗人。
二是诗歌的发展,诗界中老朋友相见,往往问,我最近发表的诗你看没有?我看了。有什么变化吗?如果说有变化则高兴;如果说还是那个味儿则不高兴。诗歌抒情只能抒作者之情。如果视野开阔,阅历丰富,那抒情就有气势。一青年诗人写《风》:湖边的风真大呀,我紧紧地捂住我的裙子,真后悔今天穿了它。如果湖边没有这许多游人,我的头发,我的裙子,可以任随那——风!
有些现代诗我也看不懂,有首诗写徐悲鸿的马还挂在墙上,写一代人经过艰难曲折还在努力拼搏。但能否找到自我还很难说。对汪国真的诗,我去年曾发表过一篇文章。一次,我到臧克家处去,我问他:“看过汪国真的诗吗?”他说:“我正在看呢。”“怎么样?”他说:“写着呢。”我一看眉批上写着“柔弱,没劲!”
王蒙当右派时在新疆劳改。后当部长后又去新疆,党政要员陪着。昨天的阶下囚,今天的座上宾,落差太大了!他说:“当别人把我捧上天的时候,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好;当别人把我骂得一钱不值的时侯,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坏!”古人云:“艰难困苦,玉汝于成”巴尔扎克也说:“不幸,是天才的进身之阶,信徒的洗礼之水,能人的无价之宝,弱者的无底之渊。”同学们应该向他们学习,有所作为。
张同吾先生曾两次为我签名留念。在山东禹城时,为我校的《荒地》文学社签的是:“每一片绚丽的花圃,都曾是荒地。题赠《荒地》1990年八月五日”。在鲁院学习时潇洒地签着“张同吾1992、4、4”。(见开头签名)
张同吾先生已于2015年8月8日上午9时47分,在北京东方医院逝世,享年77岁。几十年过去了,重温他的讲座内容,依然感到余音在耳,教益匪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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